在培训学校百余人的教室里，每张书桌上都放着同一本书：《建设工程经济》。“这是一级建造师执业资格考试的必备书。”这堂课的老师杨俊伦(化名)说，“这一百多名同学全是为了挂靠来考证的，考完找中介把资质挂到建筑公司，不用去上班，每年坐收好几万。”

  11月27日，国务院决定取消包括注册建筑师在内的67项职业资格许可和认定事项。而一级建造师、注册岩土工程师等执业资格认证，并不在被取消之列。

  “一级建造师现在是供不应求的，暂时也没有被取消的危险。”杨俊伦说，“虽然国家正在一批批地取消资格证书，今年报名建造师的学员有增无减。”在教这个考证班的同时，他自己也准备顺手考一个证，“挂起来养老婆。”

  杨俊伦最近无论走到哪里，书包里都背着四本书：《建设工程建设项目管理》、《建筑工程管理与实务》、《建设工程法规及相关知识》和《建设工程经济》。这些是一级建造师考试四个科目的参考书。“等把这四本书背下来，10万块钱就到手了。”他说。

  虽然是第一次报考，杨俊伦对考证和挂靠的细节相当熟悉。他从本科毕业开始做考证培训，现在已经是第三次教《建设工程经济》这门课了。他教过的很多学生都已挂靠在各地的建筑公司，吃起了“空饷”。毕业第四年，刚刚满足报考的工作年限，他也立刻加入了“考证族”。

  建造师分市政、建筑、机电等不同专业。“我准备考市政。”杨俊伦说，“市政的证书值钱，每年能拿3到5万。建筑只有1到3万。挂靠合同两年一签，一次性付清。这样我一次就能拿到10万。明年的婚礼不用愁了。”除了报考明年9月的一级建造师外，他还同时准备参加5月的二级建造师考试。“虽然钱少，大概是一级的一半——但也先考上，上双重保险。”

  “我说的挂靠，是指挂资质。”杨俊伦解释说，“就是一些公司的一级建造师人数不够，没法评资质。比如，住建部的新标准规定，市政施工一级注册建造师不少于12人。人数不够，就没有接揽相应工程的资质。所以这一些企业就要借证书来凑人数。证书在公司注册就好，人不用出现。”

  还有一种挂靠是挂项目，又叫“挂章”，把证书借给没有资质的项目负责人在注册、验收等环节使用。挂项目的价格比挂资质至少高一倍。“我是不干的，”杨俊伦说，“挂资质被查到最多是取消资质，挂项目万一出了事故，是要坐牢的。”

  据住建部公布的数据，2013年全国报名一级建造师的考生超过106万，出席考试人数74万，通过率仅为12%。“这是历年来通过率最高的一次。”杨俊伦说，“往年的通过率都在5%左右。也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了。”

  一级建造师考试的四门科目，每门正确率在60%以上算合格，四门全部合格才能拿到考试合格证。杨俊伦认为，从零基础开始准备，至少要脱产学习4个月到6个月，才有希望考下来。“我们的培训班从不敢提‘保过’，因为考试太难，需要学员真正投入才行。我自己是老师，准备考试也不敢大意。”尽管通过率有限，2013年还是有近8.9万人获得了一级建造师证书。

  他目前手下有两个班，一个班里都是出于工作需要来考证的，另一个班里都是准备挂靠的。学员数量在增长，老师的收入也在提高。据他介绍，一名手握一级建造师证书并有一定教导学生的经验的老师，课时费能够达到每小时1000元。“我们每年都会请他来串讲一次，每天7个小时，一共讲三天。”

  记者咨询几家北京的培训机构得知，学费一般在3500元左右。杨俊伦说，“对个人来说，成本是很低的，关键看能不能考上。”除了工程类专业外，计算机、工商管理和通信类专业均可报考建造师。“报名门槛也低。”杨俊伦透露，“我的挂靠班有专门辞职来考的。一位女学员，原来的工作月薪3000元，还不如考证挂靠赚得多。于是辞了工作，报个班，全力考证。”

  “证考下来，挂靠本身就不难了。”杨俊伦说，“坐在家里等中介电话就行。”资质挂靠是《建筑法》明令禁止的行为，杨俊伦说，“若不是特别熟悉，建筑公司是不会出面的，一般都通过中介联系持证人进行挂靠。”

  考完试当天，考场外就有不少中介来发传单。两天以内，不止一家中介打电话过来询问是不是需要挂靠。“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拿到我电话的。”杨俊伦的一名学生说，“有个中介还表示，只要你报上自己的姓名去参加了考试，我就能找到你。不然白吃这碗饭了。”

  杨俊伦说，由中介搭桥，建筑公司和挂靠者不需要见面就能够实现注册，合同和钱款也由中介代签代交。有时为保险起见，挂靠者还要在建筑公司交三个月的社保，等注册正式完成，才由中介转交全部款项。“这时候最怕被中介骗。”杨俊伦说，“之前我的一个学生在山西的公司挂证，找中介要不到钱。最后老远地跑到山西那家公司去要。钱总归是能要回来的，因为一级建造师全国联网，所有信息都能公开查到。就算中介赖账，公司也不敢，不然被举报就黄了。”

  在网上搜索“挂靠”，几个自称“最大的证书挂靠平台”会自动出现，这些颇具规模的信息网站将可挂靠的资格证书分门别类。记者联系多家寻求挂靠的公司发现，发广告的全部是中介。某挂靠网上自称“吴老师”的中介和记者说：“公司最怕查出来，不可能在网上自己发广告求挂靠。都是我们中介代办的，这样把大家的风险降到最低。”他还列出一级建造师和二级建造师的挂靠价格，“建筑工程3-3.2万，机电工程3-3.2万，市政公用5万……”

  陈建(化名)已经在建筑行业工作了14年，现在一家国企上班。从毕业第4年开始考建造师，到今年还没有拿到。“我早就开始做项目经理的工作了，”他说，“现在可完全独立负责一个项目。但因为考不上这个证，就没有项目经理的资格，工资待遇都涨不上去。明年要是再考不上，我都想放弃了。”

  杨俊伦感觉到，自己手下两个班之间“有点竞争的味道。”他说，“两个班学员的特点很不一样。挂靠班基础差，没有实际操作经验，但时间富裕，学习能力更强，往往后来居上。”在挂靠班，同学之间还可共享资源，互相介绍可办工作经验的公司或可靠的中介。而在另一班上的陈建抱怨说：“我工作的前4年，全心全意拼事业，根本没顾上读书，学习习惯都没了，再让我来考试，怎么跟那些考证族拼？这是要把我们逼死。”

  中央财经大学法学院的缪因知教授表示：“所谓的挂靠，就是市场、民间对不合理管制的自发调整。”资质挂靠所引发的“人证分离”现象，不仅扰乱了正常的职业秩序，而且为工程质量和作业安全埋下了隐患，在各方利益的角力中，最终牺牲的是大众的安全和社会的稳定。

  杨俊伦透露：“英国的执业资格认证协会，已经打算进军中国，正与我们接洽培训事宜。这种由民间协会认证的资质，在国外往往比政府认证的资质更有公信力，对于执业者的实际操作能力也有特别的考核。我想这种民间资格认证应该是今后国内执业资格认证的发展的新趋势。”

  缪因知教授认为，“维持职业秩序，首先要从制度入手，把执业资格认证交还市场。其次才是加强管理监督。国务院取消各类执业资格许可的决定，已经在正确的方向上走出了重要一步。” 实习记者 修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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